第一章 缘起(1/4)
大江东去,风烟寂静……
一轮长阳正圆,落于江头。水天共处一色,满江金波微起,江舟小楫,轻轻荡漾。
两岸垂柳连绵,丝绦陌陌,掩着晚波桥头,一排酒棚食铺挑着形形色色的幡子,在榭排上将木桌条凳摆放得整整齐齐。
此时已是酉时近半,落日余晖照耀着这处屋舍罗列、错落有致的集镇。傍晚的宁静光景里,蜿蜒曲伸的白石街道上少了许多人,多数乡民已经回了归处。之前嘈杂嚷嚷的热闹气氛,现在也已冷落了下来。江边榭排这一块儿自然开始变得清闲,各家酒棚食铺就还只剩下一些酒兴未消的客人。
白柳乡临江的这榭排,宽五丈,长三十丈,乃是用一块块木板平扎而成,近二十家酒棚食摊一字排列在榭排上,稳稳坐落在江边的清波上。
在榭排最外边靠近江面的偏僻一角,一家挂着三角朱色酒幡儿、上书陈记两个黑色大字的酒棚子里,就还只剩下一人独坐。而店家也明显有了打烊的打算,正靠在店门酒垆前,扯着脖子上的白布巾,闷着头一件件地清理酒具。
这两人明显没什么话交谈,酒棚子里便因此显得有些安静。要不是尚有落日余晖照了进来,棚子里有些微红的光暖,这里便会更加冷清,让人不太乐意于此处久待。
那人独坐,却是名头戴翠竹斗笠的消瘦少年,正背对着榭尾坐在木桌旁。他面前的桌面上摆着一只黄陶酒壶,与一件随身携带的黑色包裹。
他一只手正搁在面前的黑色包裹上,另一只手则抬在半空,稳稳持着一只黄陶酒杯,凑在细薄的唇边,安静抿酒。
少年一边持着黄陶酒杯细抿,一边微侧着双眸,沉默着望向远处的落日江景,明静的眸光透着松散,看晚归的江波渔舟,也看渐静的落霞飞鸟,似乎已将棚子内外的店家声响置之于外,只剩下满心的平静。
可深衣静坐,杯酒独酌,这一幕落在了满江的粼粼波光里,多了些许平淡,更多了几分寂寥。
少年坐在渐渐黯淡的落日余晖里,身旁仅一道静默影子相伴,观其容貌,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袭黑色直裾深衣,一张翠竹斗笠盖着乌黑短髻,入鬓的剑眉,明月似的眸子,脸颊有些消瘦却也白皙。无论是鼻子、嘴巴还是下颔,线条细腻、起伏柔和,都生得格外细致秀气。
若不是他无论神情还是气质都与少年无异,不经意间,定会被人误认成清秀的少女。也因此一路自酆都县城而来,有不少人将其误认为女扮男装的少女打过主意,只是除了没什么出格举动的,其他真个付诸行动的便都被其打得满地找牙。
这少年姓白名夜,表字子行,酆都县平都县学的外学学子,本应该待在县学的外学里修习学识,只是应了家中师父的吩咐,这才告假来此做些事情。
他正在等人,或者说是“人”。
可“人”尚未等到,却是让这落日江景勾起了一些回忆。
只听轻砰一声,他收回目光,将那只黄陶酒杯重新放回了桌面上。可他并没松开手里的黄陶酒杯,反而下意识一直把着。虽说他清秀的面容上正透着平静,可眸光却又渐渐有了些朦胧,但又不像是染上了酒意的样子。
白子行按着黑色包裹的左手,轻轻抚了抚,似乎想起来什么,右手指节收曲,忍不住捏了捏黄陶酒杯,便神色复杂地将黑色包裹从桌上取下,低头放到了自己的膝盖上。随后才收回左手抬起头来,就这样正襟静坐着,重新侧眼望着江间,神色怔怔地看着那通红的落日晚景……
他这些年表面上乃是修持圣人道理的布衣书生,实则暗地里不过是不敢露出真容,与人斗又与妖斗的血腥武人。
像如今这样离家数百里,按着某些线索,一路追踪着缘妖形迹,最后再机关算尽,从缘妖体内得到其独有的缘丹。如这类事,实在是不知道做过几次了。反倒是所谓的学子正业,并没能操持太多。
自白子行六岁修道习武以来,便跟着师父,走了很多的路,过了很多的河,也见过很多死了或活着的人,听过很多不一样的故事。
他曾背着师妹,跟着师父走遍了蜀地各处。到过成都府见过鲜衣怒马和街市繁华,去过汉州求过君平庐镇邪祈福的符箓,也去过惨烈厮杀的蛮方边关见过灰色亡土,遇到过赶考的士子,下山的道士,化缘的行僧,逐江的疍户,起事的良壮,殉情的客女……
可无论去到哪里,又见了多少高士,寻了多少妙方。如今十年来,师妹的病情依旧不见丝毫反转,只能靠缘妖体内的缘丹维持性命。
所谓缘妖,是白子行对有功行在身,与人为善的妖类的总称。所谓缘丹,便是缘妖修成人身之时,受天地所赐,象征其为人资格的命格,也代表了其一身的道德功行。取其缘丹,无异于将其打回原形,百年修行转瞬成空。
这些年,为了取得缘丹。他不择手段,也不知造就了多少恶孽,以致因果缠身,一到月圆之夜便受百妖噬神之苦……
他虚伪,他冷酷,他自欺欺人……
子行,君子之行。太过讽刺!
这县学先生对他的期许,反倒成了时时在心头割着的刀子。但一想着若要维持自家师妹性命,就不得不行这逆天之举,继续自功行有成的妖怪身上,取得缘丹。
他自然是苦闷无奈的,还有满心颤抖的罪过,和在疲惫中执着的希冀……
这落日昏沉,心头苦涩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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