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2)
,“凭着我这双眼睛,你巧嘴的鹦鹉难说过潼关!你的车子,我们征用了!”他回身招呼王金父子,“快点,把小米卸下来,装到这辆车上。”“长官,”王超道:“这小车是花了俺半辈子积蓄啊,你不能剥夺穷人啊。”
独臂人怒冲冲地说:“为了胜利,老子的胳膊都贡献了,你这辆车子值几个钱?前方将士在等待粮食,你难道敢抗拒吗?”
王超道:“长官,您跟俺不是一个区,也不是一个县,凭什么征俺的车子?”
独臂人道:“什么区、县,都是为了支援前线。”
王超道:“不行,俺不愿意。”
独臂人单膝跪地,掏出钢笔,用嘴咬开笔帽,又掏出一块巴掌大的纸,按在膝盖上,歪歪斜斜地画了几个字,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县哪个区的?”
王超一一回答。
独臂人道:“你们的县长鲁立人是我的老战友,这样就好了,等打完这一仗,你把这张纸条给他,他就会赔你一辆车子。”
王超指指我们,说:“长官,这位是鲁县长的丈母娘,这是她的一家人!”
独臂人说:“大娘,您做个证,就说情况紧急,渤海区支前指挥部民工团八连指导员郭沫福借用你村王超小推车一辆,请他代为处理后事。”
“好极了!”独臂人把那张纸条拍到王超手里,然后怒斥王金,“还磨蹭什么?不按时送到军粮,你爷儿俩要吃鞭子,我郭沫福要吃枪子!”
郭沫福指着王超的鼻子,说:“快把你的东西卸下来!”
王超道:“长官,您让俺怎么办?”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们民夫连里不缺你一个人的伙食,”
指导员说,“等仗打完了,你就把车子推走。”
“长官,”王超哭咧咧地说,“俺刚从那里逃出来啊……”
“非要我掏出枪来崩了你是不是?”指导员愤怒地说,“我们为了革命不怕流血牺牲,用你辆小车还这么多罗嗦!”
王超可怜巴巴地对母亲说:“大嫂,您可要给我做证啊!”
母亲点了点头。
王金父子推着王超的胶皮轱辘小车,欢天喜地地走了。
独臂人客气地对母亲点点头,便大踏步地追赶他的队伍去了。
王超一屁股坐在被子上,毛猴着脸,自言自语地念叨着:“我怎么这么倒霉?别人碰不上的事为什么偏被我碰上了?我招谁惹谁了?”泪水沿着他肥厚的腮帮子流下来。
我们终于撤到了大山的跟前,宽广的砂石大路分散成十几条羊肠小道,蜿蜒曲折到山上去。晚上,成群结队的难民,操着各样的口音,在黄昏的阴冷空气里,传播着互相冲突的消息。这一夜,大家都瑟缩在山脚下的灌木丛中苦熬。从南边和北边,传来闷雷般的轰鸣。一道道炮弹出膛的弧光划破墨色的夜空。半夜时分,空气阴冷潮湿,蛇一样的阴风,从山的缝隙里爬出来,摇得脱尽叶片的灌木枝条簌簌抖,卷得树下的枯叶刷刷响。狐狸在洞穴中悲鸣。狼在山谷里嗥叫。生病的孩子像猫一样呻吟。老人像打锣一样咳嗽。这一夜可真是难熬,天明时有几十具尸首抛在山沟里,有孩子,有老人,也有壮年人。我们一家之所以没冻死,是因为我们占据了一丛挂满金黄色叶片的奇特灌木,所有的树木都tuō_guāng了叶子,唯有它不落叶。树下还有厚厚的枯草。我们紧紧搂抱在一起,把那条唯一的被子顶在头上。我的羊紧贴着我的脊梁而卧,它的身体是我挡风的墙。最艰难的时刻是后半夜,遥远的南方炮声隆隆,加深了灌木丛中的寂静,人的呻吟声锯割心弦,使浑身震颤,耳朵里出现旋律,像熟悉的茂腔调儿。那其实是一个女人在悲泣。万籁俱寂中的声响渗入岩石,极冷极湿,阴云与头上的冰凉的棉被粘连在一起了。下雨了,冻雨,雨点落在棉被上,落在黄叶婆娑的灌木上,落在山坡上,落在难民们头上,落在嗥叫着的山狼丰厚的黄毛上。雨在下落过程中便凝固成冰渣儿,落下时便随即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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