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遗恨重寻,细话初年着意深 一(1/3)
炎夏眼看就要到了,一连几日的艳阳高照,天气越发燥热,却迟迟下不来几滴雨,人也就提不起精神,凭着窗栏向后院花园看去,像是连蝉都懒得叫了。这扇碧纱窗是阴面的,身上仍是腻腻地出着汗,素弦无意中瞥了一眼墙角,金丝绒罩子下还摆着她许久未碰的钢琴,是去年张晋元托人从德国买来的,突然来了兴致就试着弹了一曲,好在曲谱指法都还记得,叮叮淙淙,只一会儿便陶醉了进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青苹推了门进来,把一封信撂在黑色的烤漆琴盖上:“又是你的信。”看她目光迷离,如是神游天外,又拿起来:“你不看,我可看了。”
素弦弹罢最后一个音符,便接过那信封,却不料那封口早就被划开了,瞬时起了愠色:“是你拆的?”
青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这些天信是一封接一封的,我拿信拿得腿都酸了,看一眼还不行?你还别说,霍二少这两笔小字写得还真不赖,这水粉色的纸又好看,裱起来当挂画都绰绰有余了。”
素弦白了她一眼,道:“既不识字,拆了又有何用?”
青苹笑道:“我不识字,大少爷还不识么?”
素弦的脸唰的一下严肃起来:“你是说,他也看过我的信么?”
青苹随意按了几下黑白琴键,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你的命都是他的,他看你几封信算什么?”
素弦深长呼了口气出来,不再说话,只背过身去看信。青苹又伸出两个指肚儿过来碰她的脸,调笑的意味道:“你这是涂的什么雪花膏,皮肤还挺滑溜,就跟龙口街那块儿卖的山楂果子冻似的。”
素弦懒得跟她较劲,坐到床上把雪纺纱幔拉起来。
下午青苹又进来了,倚在门框那儿,随手一丢,一封信便飘飘然落在书桌上。素弦只看了一个“霍”字,便打开来瞧,茶褐色的信笺上是劲道有力的正楷,却不是霍裔风的风格,上书“今晚七点,玉铭街抚仙阁茶楼,有要事商谈,恭请张小姐务必赏光。”扫向信的落款,赫然书着“霍裔凡”三个字。
她立马明白了他的用意,嘴唇一抿,好,我倒要看看他的嘴里能吐出什么话来。
她下到楼厅去,青苹正搭着一条腿坐在沙发上,套着个顶箍儿补旗袍:“我们小姐果真好手段,一下子两个少爷都勾搭上了。”
她早已习惯了她的做派,也不接她的话茬,笑着道:“给我准备一套裙装,不要太艳,也不要太素。”
青苹道:“你昨天穿的那件绿旗袍,不是正好?”
“我自有打算,你照做就是。”
她又弹了一会儿钢琴,看向墙上的复古式铜挂钟,估计这会儿出门,黄包车到茶楼最快也得七点半了,这才踱着步子从公馆出来。
这是一间日式的茶楼,由堂倌儿引着到雅间去,这里的装潢摆设皆是按日本武士时代来的,墙上挂着侍女图的轴画,地毯上摆着一张短腿的梨花木几。她跪坐下来,把手包放在一旁。
“霍大少爷,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她想在开始时尽量表现得客气一点,然而话说出口还是冰冷的调子。
霍裔凡将茶单推过去,温和道:“张小姐先点茶吧。”
这时一名穿着素色和服的侍女敲门进来,诺诺地低着头,将瓷盘里的紫砂茶具一一置放妥当。
素弦道:“你出去吧,我们自己来。”她向来不喜欢东洋人,也看不惯东洋女人一副低眉顺眼奴颜卑膝的样子,况且,今天也不是来看她展示所谓的茶道的。
“张小姐会茶道?”霍裔凡笑道,“今天我做东,还是我来。”他拿起紫砂茶壶,将茶水慢慢地滤出来,倒在托盘中,又将水加入茶壶,缓缓斟在小竹筒里,再用特制的小勺滤在杯中,放在杯托上送到她面前。
她就这样看着他不急不徐,沉静如水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他的表面功夫做得不赖,她想,如果不是因为那些前仇旧怨,自己肯定会把他当做一个谦谦君子。
他自然发觉到她眉头紧锁的神情,微笑着道:“张小姐,那天晚上是我的不是,我语气太冲,得罪了你,这就给你赔礼道歉。”
素弦抿了口茶,心想,要道歉,喝茶怎么管用,该罚三大杯才是。
不过她没有心情与他说笑,只懒懒地低着眉眼,道:“霍先生信上说,有要事相商,不会只是这件事吧。”
霍裔凡道:“这是头一件事。第二件事,我是想请求张小姐……”
她立马接过他的话头:“霍先生是想劝我和二少爷分开,对么?”她盯着他,眼里流露出一丝敌意。
“不,”霍裔凡道,“我想请张小姐听我说一件事,也是我的亲身经历。我只希望张小姐能耐心听我讲完。”
素弦登时心里一咯噔,难道他想说他和姐姐的故事?她迟疑了须臾,慢慢吸了口温吞的茶香:“你讲吧。”
他敛了笑意,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开始述说那段沉痛的过往,他讲起和素心在泉涧画画时偶遇,一见钟情然后难舍难分,却又如何不得不分开,后来他坚持要娶她,不惜和家里闹翻,却导致父亲气得瘫痪……他语气沉重,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悲凉痛楚,叫人不得不心酸叹息,压得听者的心与他一同垂坠。那些往昔是他刻骨铭心的伤疤,在另一个女子面前,他选择就这样把它们揭开。
然而他所说的也都是她了解的,她很想知道的个中缘由,他并未提起。他隐去了家庸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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